篠山就是攝影
文:大竹昭子 《日本寫真50年》節錄 (I)
篠山紀信1940年生於新宿區柏木之寺。1961年,年僅21歲、尚在日本大學藝術學部攝影學科學習的他,便進入廣告公司陽光廣告 (Light Publicity)開始從事廣告攝影。而另一方面,他則在女性裸體攝影中開闢一個新的境界,不斷地有作品發表。1970年,他憑藉在美國死亡谷(Death Valley)拍攝裸體模特的作品《NUDE》(1970年收錄於《篠山紀信·Nude》,每日新聞社)而獲得了國際性好評,讓他的名氣廣為人知。
篠山紀信的作品在攝影史中出現的就到這個時期為止,此後的《晴れた日》(1975年,平凡社)、《家》(1975年、潮出版社)等雖然獲得了較高的評價,但是成為討論物件的作品卻並不多。 《water fruit》. 《Santa Fe》(二者皆出版於1991年,朝日出版社)等作品,雖然賦予了超廣角視覺體驗的全景攝影、拍攝了知名女明星的裸照,但相較於照片內容而言,更多的是被作為「社會性事件」而得到關注。
對於我個人來說,篠山紀信曾經是一個和我距離比較遠的攝影家。 雖然看過很多他拍攝的照片,但是感興趣的並不多,之所以如此,可 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不瞭解娛樂新聞,從而對他的拍攝物件也沒 有興趣的緣故吧。
但是,自從開始做攝影相關的連載以後,我就注意到他的存在。日本戰後攝影到《挑釁》為止達到了一個巔峰,1970年代以後,就進人一個新的階段。視覺雜誌出現之後,大眾傳媒的狀況發生了巨大轉變,而攝影的情況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觀。篠山紀信認識到這樣的時代之後,開始展開自己的創作活動,不斷拓展自己的觀眾。只要想到攝影是一個向大眾開放的媒介,我總覺得篠山紀信就是一個不可回避的人物,否則便無法解開攝影之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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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4年5月的一天傍晚,我去拜訪了位於乃木阪的篠山紀信辦公室。辦公室的設計者是磯崎新,所以二樓有他的工作室,除此之外, 地上三層、地下兩層全都作為被山紀信的辦公室和工作室。這個巨大 的空間比之前採訪過的任何一位攝影家的工作室都要大。這讓我切實 地感受到,即便在工作環境上,他也的確和其他攝影家完全不一樣。
「看嗎,照片?」
篠山紀信一邊說著,一邊讓人準備好幻燈放映機。
這些是為秋季出版的攝影集而準備的照片。女性的裸體映在白色幕布上,沒有拍攝容貌,而只拍攝下半身。聽說是打算直接做一本陰毛攝影集。伴隨著導軌發出的哢嚓,哢嚓的旋轉聲,大量的陰毛照片出現了,又逐漸消失了。
當我在觀看這些女性裸體照片的過程中,我注意到自己作為女性的同時,並沒有將這些照片作為同性之物看待,而是以男性的視線在觀看。由於不斷地接觸這些為了刺激男性欲望而誕生的裸體照片,我仿佛也擁有了男性的視線。這種視線的雌雄同體性,恐怕是女性才有的特權吧。因為男性的裸體照片作為欲望對象的歷史,遠比女性的要短得多。
在觀看照片的過程中,我感覺到視線所發生的這種變化,從性別上的視線轉變為對同性肉體的共感。巴爾蒂斯 ( Balthus ) 的畫裡面就有這樣的作品,一個小小的人影拉開窗簾,一個身體後仰躺在睡椅上的裸體少女暴露在陽光之下。此外,我還聽過一個傳說,據說在中國南方的島嶼上,只要女性的性器官暴露在風中就會懷孕。我一邊看著照片,一邊在腦子裡想像著這樣的事情。這種和頭髮一樣地長在身體上的毛,在陽光下被風吹拂、被水滋潤的那種舒適暢快,原本為衣服所包裹的東西袒露在戶外空氣裡的那種歡愉欣作,擺脫陰毛、恥毛這種詞語之後的那種安泰健美,這就是對自然的讚歌。
我說了自己的感想後,被山紀信說道:「啊啊!是呀!這本攝影集只要面向女性就可以了。」從中能感受到他自己的那種時代直覺。
這幾年,女性裸體的意識開始迅速發生變化。尤其在十幾歲女性的身上,變化尤為顯著。以前,女性是「脫掉」的對象。正因為是將那些會覺得羞恥的人哄得脫掉衣服,裸體 ( 對男性而言 ) 才有價值。,現如今女性都是自己積極主動地脫掉衣服,連讓她們脫衣服的手段都已經不需要。就像是進浴室似的,自己痛痛快快地就寬衣解帶赤身露體了。
具有象徵意義的是《安安》(anan)雜誌1992年10月2日刊登 的那組由篠山紀信拍攝的特輯「綺麗之裸」。在製作這個特輯前,先招募願意給被篠山紀信拍攝的讀者,結果大大超出預期,一共招募到了 1626 名。從讀者中招募模特這種做法,他在 1975 年 5 月創刊的《GORO》 雜誌上發表的「激寫」系列中,就已經有過先例,並不新鮮,然而在《安安》雜誌上裸露身體這種情況,則是一種面向同性的裸露表現,可見 被拍攝一方的意識有很大不同。
回顧往昔,就明白過去也曾經有過女性積極脫掉衣服的時代。
1970 年代,從事婦女解放運動的女性就是用裸露身體來追求自我解放。裸體就是「自由」與「人性解放」的象徵,並在裸露這個行為 中融入她們給社會的資訊。儘管這是戰後女性第一次做出的新自我表現,但是這卻是一個有觀念作為支持、多多少少產生一定作用的行為。
可是,當代女性對裸體的意識,是一種超越理論的感性行為,並非要達到某種目的的手段,而是非常自然地希望裸露身體。那些新晉女性攝影家熱衷的裸體自拍行為,拍攝女性朋友的裸體照片逐漸增多等等,這些現象都為這樣的趨勢提供了支援。
到目前為止,大部分裸體照片都是男性情色幻想的視覺化產物, 然而,由於女性意識發生了變化,可以說裸體的意義與價值也正在發生動搖。即便那種用情欲式的視線來把握女性的裸體照片不會完全消失,但是只有這樣的照片能代表裸體攝影的時代則正在終結。
1994 年,由幻冬舍出版的《少女革命》中,篠山紀信的那種看清時代變化的資質就得到了很好的表現。比起那個看起來好像是刻意為時代而作的《篠山紀信新聞》,這個作品所蘊含的靈感要強得多。可以說,這樣的作品只有篠山紀信能夠做到,是非篠山紀信不可的工作。
幻冬舍是一位從角川書店出來的編輯獨自創立的出版社。1994 年春,該出版社連續不斷地出版了一些著名作家的新作,令出版界歎為觀止。其中唯一一本攝影集就是《少女革命》。因為這本攝影集是小開本,裝幀上採用文藝出版風格,比較沉穩淨素,因此在書店裡看到 的時候,也不覺得是攝影集。在沒有任何資訊的情況下打開這本攝影集,看到的就是一些十幾歲少女半裸或者有穿衣服的照片。
後來才知道這些都是在青少年雜誌上非常活躍的模特,然而,在那個時候,吸引我的只是這些女孩身上的溫柔,輕快,開朗以及想要超越自己的勇氣。最近,只要走在街上,就會感覺到那些年輕女孩子們正逐漸拋棄各種裝可愛的行為,一點一點地樹立自己的風格,而這 些照片中就充滿了這樣的氣息。在這些少女身上,我產生了某種共鳴, 感受到正在變化的時代氣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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